辣評熱罵,冒著刺骨北風,終於看了《一步之遙》。可樂,好看,野心大過天,想像力爆棚。有人看見了大腿,有人看見了愛情;有人看見了經典《教父》,有人看見了默片《閻瑞生》;有人看見了支離玻碎的敘事,有人看見了元藝術的求索。這些都沒錯,但更吸引我的是兩種人rich and bitch(註:富人和婊子)。或者說,這是一個new rich and pure bitch(註:新富人和純婊子)的家族想變成old rich but no bitch(註:舊富和非婊子)的故事。這種以個人家族史隱喻大歷史大時代的路數,姜文這代人再熟悉不過了。
如果一看到「隱喻」、「歷史」就反胃,請移步旁邊吐會兒,回來咱們說說錢,這個話題通俗易懂了吧。
馬走日不是上海灘教父
馬走日既不是滿清遺少,也不是上海灘教父
電影開始,武七一出場,就亮出了歷史與現實的「終極問題」——new money如何做舊,而且還舊得特別全球化?好比今天,拿百元大鈔砸人,萬夫所指的「壕」,要換成同尺寸蘋果plus,求約起的人一米黃線之外自動排隊、耐心等候。所以,錢必須用文化來洗洗才更健康。有錢又任性(這句話翻成rich and bitch實在不能更贊啊)的武七少爺要想把錢做舊,就需要「有創意」的文化界人士和衙門機器來攜手並進共同推動。
儘管作為一個異己,最終,馬走日在道出歷史的全部秘密之前已經被污名化被啪啪啪了。沒有人再給他機會講一遍他睡過了頭、亡了大清,以致武大年沒變成武大郎卻搖身一變武大帥的故事。接下來是王天王這樣的「藝術家」剪輯和再現歷史的時刻,是看客們為成者王侯敗者寇的傳統大戲叫好的時刻。歷史是一個To be or not to be的東西,「這麼著還是那麼著」關鍵看打誰嘴裡說出來。完顏英也好,馬走日也好,不管他們在塵世間真死假死,他們在勝利者的歷史中都不會有正面的意義。不過,儘管他們的故事是歷史的逸出之物、冗餘之材,但也總有被重新發現的可能,保不齊哪天就成了正史。
《一步之遙》沒看懂?大V們揣著明白裝糊塗
辣評熱罵,冒著刺骨北風,終於看了《一步之遙》。可樂,好看,野心大過天,想像力爆棚。有人看見了大腿,有人看見了愛情;有人看見了經典《教父》,有人看見了默片《閻瑞生》;有人看見了支離玻碎的敘事,有人看見了元藝術的求索。這些都沒錯,但更吸引我的是兩種人rich and bitch(註:富人和婊子)。或者說,這是一個new rich and pure bitch(註:新富人和純婊子)的家族想變成old rich but no bitch(註:舊富和非婊子)的故事。這種以個人家族史隱喻大歷史大時代的路數,姜文這代人再熟悉不過了。
如果一看到「隱喻」、「歷史」就反胃,請移步旁邊吐會兒,回來咱們說說錢,這個話題通俗易懂了吧。
馬走日不是上海灘教父
馬走日既不是滿清遺少,也不是上海灘教父
電影開始,武七一出場,就亮出了歷史與現實的「終極問題」——new money如何做舊,而且還舊得特別全球化?好比今天,拿百元大鈔砸人,萬夫所指的「壕」,要換成同尺寸蘋果plus,求約起的人一米黃線之外自動排隊、耐心等候。所以,錢必須用文化來洗洗才更健康。有錢又任性(這句話翻成rich and bitch實在不能更贊啊)的武七少爺要想把錢做舊,就需要「有創意」的文化界人士和衙門機器來攜手並進共同推動。
故此,馬走日並非教父,上海灘哪有他這樣的教父:自己直接出面替舞女站台吆喝,莫名其妙深陷一樁謀殺案無法脫身,幹掉個戲子也得親自出手?他也不是大清遺少王親貴胄,就算真是也挨不上老佛爺啥邊,那一段跟忽悠武六小姐的法國傳奇一樣,都是「文化掮客」慣用的包裝手法,都是沒事找踢的腿。
如果把馬走日的滿清貴族身份坐實,整個故事就會變成老貴族與暴發戶之爭,而項飛田則成為所謂「識時務者」,這樣理解會直接把影片拉低三檔,好像姜文是個復古主義者,為某個遠去的帝國背影唱輓歌。花國大選那場流光溢彩極致奢華的大趴,那雜糅了新聞聯播、央視春晚與芒果選秀風格的主持人語言,已經將台上台下、寰宇內外、古往今來種種煞有介事、衣冠楚楚的裝X犯一網打盡了。
姜文沒歌頌任何時代任何個人。甚至包括武六,這個形象帶有鮮明的「自指性」:一個導演,穿著大衣,牛哄哄裝模作樣站在鋥亮亮金閃閃的攝影機後面,而且還不止一個機位。沒看見電影藝術,只看見砸錢和擺譜。
所以,姜文的狂歡姜文的肆意不僅是針對他人的,針對外部的,同時也是自嘲自省甚至自虐的。在電影中,不僅導演、演員、觀眾、事件、拍攝、傳播、觀看、評論……拍電影這件事的每一個環節都被放大被檢視被消解。
2《一步之遙》拍攝場景:疑似片尾紅風車拍攝地,象徵唐吉坷德
姜文拍的是電影,玩的是行為藝術,想看狗血八卦,請移步
在這個意義上,姜文不僅拍了一部元電影,同時創造了一個行為藝術作品:電影的生產、製作、傳播、消費、評論全過程才構成作品全部。也就是說,那些點映之後的罵聲、主創的回應、各方的激辯也都是這部大作品的一部分。
戲裡套戲、劇外有劇,屏幕上下纏繞互文,哪個更荒誕,哪個更無稽?當馬走日說出「到底有沒有賽二爺我也不知道」的時候,就好像塞萬提斯在《堂吉訶德》中說,「世間到底有沒有杜爾西尼亞,這個問題是只有上帝才能回答的」。因為在你認為是虛構的文本世界中看到了自己,這種不寒而慄實在是致命的。《一步之遙》不是個完美的故事,如果看慣了跌宕起伏有頭有尾,請登陸「天涯社區」。按照天涯八卦貼的套路,《俄狄浦斯王》、《哈姆雷特》的故事結構都有重大缺陷。「有結局的是故事,沒結局的才是人生。」
武大帥歐洲貴族范兒的豪華婚禮
馬走日雖然被幹掉了,但他的講述可能成為正史
有點扯遠了。回來說洗錢。馬走日之所以能遊走於新舊上流圈,能在大上海扯起「花國選美」這麼大場子,關鍵是人精啊。一是,他能看透政治的奧妙——自己鉸辮子,表明有一顆朝前走的心,這就叫自上而下的變革;人家硬按著給鉸的,那就叫革命,就叫改朝換代。二是,他能把住新富新貴們的脈,藥到病除去心病。要想把new money變舊,那就得重寫歷史,把打家劫舍、燒殺搶掠弄來的家業改寫成世襲,把地痞混混一夜暴發的身世改寫成天將降大任的命中注定。到了現代社會,改寫歷史的工具不再是刻刀竹簡,而是報紙、廣播、電影等20世紀的新媒體與高科技。馬走日與項飛田都是善於利用媒體「翻手為雲覆手為雨」的天才。他們倆體制內外聯手,才能把歷史重寫咯,坐實咯。這個偉大的目標每一次都離成功「一步之遙」。
第一回,花國大選完美謝幕,噱頭玩兒的新,概念砸的硬。全球同步廣播直播,世界各國佳麗爭芳鬥豔,不同種族各種流派的歌舞,時尚奢華的服飾,大膽新奇的表演……馬走日與項飛田的的確確吹出兩個史無前例大的泡泡。
如果不是完顏英一個「捐」字,恐怕這泡泡還沒那麼快破滅。完顏英蟬聯「花國總統」是他倆設計的,但「捐個赤裸裸」恐怕不在劇本里。馬走日之所以不能娶完顏英是因為他永遠無法告訴她,她只是一個被利用的棋子。他沒想到完顏英當了真。他敬重,但不配說愛,所以只能以鴉片麻醉她。完顏英也想從良洗白,只差一步,只要馬走日說I DO,但是他沒有。
馬走日項飛田搞完花國大選,拿了武七的錢,也可以從此錦衣玉食,如果完顏英沒節外生枝,沒離奇喪命。武七這一票沒玩好,其實也沒關係,武六還可以憑藉馬走日的故事拍成的電影替武家揚名立萬,只要她沒愛上馬走日。她一愛上馬走日,前面的戲都白做了。
本來第二回,租界引渡犯人的陣勢不亞於花國大選,馬走日也再次審時度勢地喊出來「創造歷史」的三句半。但是小報一個頭版就把所有人打回原形,一切又變得那麼惡俗不堪。
第三回完顏英夢想的西式婚禮在武大帥那裡成了真,他迎娶白俄貴族,大老婆全程雙語主持,其他各國各族小老婆歐羅巴style一字排開,華爾茲、歌劇全套戲做足,又是只差一步,如果武六沒在救走馬走日的時候故意鳴槍以致破壞了婚禮的氛圍。
當一切功夫都白搭的時候,武家任性而殘暴的一面暴露無遺。爹媽齊上陣,即使穿著最昂貴的晚禮服,他們也是端著槍的屠夫。順我者昌逆我者亡。明槍易擋暗箭難防。混跡於婚禮人群中的武七和項飛田以及暗藏的殺手都已各就各位,讓子彈飛,一顆兩顆三顆,終於打得馬走日「隨子彈飛」(影片的英文名)。
儘管作為一個異己,最終,馬走日在道出歷史的全部秘密之前已經被污名化被啪啪啪了。沒有人再給他機會講一遍他睡過了頭、亡了大清,以致武大年沒變成武大郎卻搖身一變武大帥的故事。接下來是王天王這樣的「藝術家」剪輯和再現歷史的時刻,是看客們為成者王侯敗者寇的傳統大戲叫好的時刻。歷史是一個To be or not to be的東西,「這麼著還是那麼著」關鍵看打誰嘴裡說出來。完顏英也好,馬走日也好,不管他們在塵世間真死假死,他們在勝利者的歷史中都不會有正面的意義。不過,儘管他們的故事是歷史的逸出之物、冗餘之材,但也總有被重新發現的可能,保不齊哪天就成了正史。
武七和項飛田
沒看懂的大V要麼揣著明白裝糊塗,要麼被戳中了心窩子
當武大年操著山東話操縱大上海的時候,似乎一條「真理」擺在眼前,無論過去現在,有錢才能任性。有錢就可以想說什麼話說什麼話,想演什麼演什麼,無論哪一出,都有整個世界為你尖叫為你高潮。但是別忘了,有時候最high的時候,可能衝上來一位蒙面人噹噹兩腳把講述者踢飛,可能幾聲槍響震嚇了四座,沒有什麼歷史是亘古不變的,new-old-new,更替復始,今天是面子,明天可能成里子,明天的里子,也可能後天又成面子。《一步之遙》是浮世繪,也是警世鐘。
看完電影說沒看懂且罵大街的大V要麼是揣著明白裝糊塗,要麼是被萬箭戳中了心窩子。姜文還是那個姜文,全球權貴新老資本涮個痛快,甚至連帶他自己也在裡面。電影裡面馬走日不是什麼英雄,連好人都算不上,不管哪朝哪代的爺都忽悠著伺候著呢。但電影之外的姜文卻還硬硬朗朗站得腰板溜直呢。雖然電影里展示了大腿,但電影沒抱任何資本大腿,反而盡情展示了其惡俗做作的趣味。就憑這一點,年度最佳國產電影,當之無愧。